我的父亲母亲
文/张翠英
我是穿着娘织的的老粗布长大的,冬天的夜晚深,听着娘和姐姐摇着棉花车子纺线,木制的纺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,坐在娘怀里,听着娘给我讲鬼怪故事,会慢慢的睡去,娘有时怕我冷,解开她的大腰棉裤把我装在里面,借着她体温,那种感觉,当时只知道舒服,长大后想起来,泪水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,那都是娘的爱、娘的恩啊。
1
从我记事起,我娘就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,家里的营生刚放下,生产队长又吹起出工的哨子。父亲为这个家更是忙里忙外,我兄妹五个,三个哥哥一个姐姐,我属于老小,父亲重男轻女特别厉害,曾嫌弃我娘怎么又生了我这个闺女,我从小就感觉到他不喜欢我,加上父母经常吵架,我对父亲特别害怕,所以我从小养成了察言观色的特性。
父亲在外人眼里豪爽、仗义、能干、有谋略。其实家人也知道他的性格。
父亲在家里永远板着个脸色。经常听到他算计着家中的收支。当时我想象不到父亲的压力有多大,只要看到他脸色不好,我会乖乖的走到娘身后拽着她的衣角怯怯的看着他。
娘虽然和父亲争吵,但是在饮食上会单独给父亲尽可能的改善一些,有时我趁她不注意,会偷偷的吃点,娘发现少了总是说:你不要吃了,就这么一点,你爹他身子累没有营养不行啊!一家人的生计全指望他,他吃的好点,有力气多挣些工分,才能保证我们一家人的口粮。
很早就听娘说,父亲的肝不好,他需要吃一些药物来治疗,娘还经常四处打听民间偏方,给父亲熬制让他服用。但是,尽管娘为父亲操了心,也没发现父亲对娘好些,他还经常指责娘管教子女如何不行,生活也不会算计等,娘听多了难免心烦,于是又引发一轮新的争吵。
那时候因为穷,小小年纪,大人就吩咐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。在娘面前,我无拘无束,干多干少,娘很少说我,但父亲却时常会对我训斥,有时惹他生气了,挨打的事情是常有的,在这样的环境中,我对父亲的恐惧与日俱增。
那时候粮食很欠缺,记得到了青黄不接的日子,娘会嘱咐我们去坡里找些能吃的东西。姐姐会领着我爬上树摘些树的嫩芽,还有槐花、野菜等带回家,娘把那些野菜掺上玉米、小麦、或者红薯粉等煮熟充饥。有时菜掺少了,父亲会数落娘不会过日子。娘委屈的苦诉:挣工分的人少,吃饭的人多,加上孩子们长身体需要营养,吃起来没饱。其实父亲是知道这些的,可是艰苦日子使他变得有点神经质。
令我记忆最深的,是哪碗胡萝卜粥。当时,生产队里种的小麦、玉米都要交公粮,剩下的粮食先留出些作为牲口饲料,再根据每个人的出工记录,按工分给社员发放。劳力少的人家,有钱可以买工分,没钱、没劳力的,日子可就苦了。记得有一家,那年只分了九两小麦,小媳妇哭着用陶瓷杯端回家,嘴里嚷嚷着这年吃啥?我父亲当年是生产队的小队长,看到了这些情况,就和大家商量多种些地瓜、胡萝卜,因为这两种农作物是不用上交公粮的,这样我们的饭桌上就有了地瓜粥、胡萝卜粥,地瓜还能做成瓜干,磨成粉容易收藏,胡萝卜只有熬粥的份了,开饭的时候,父亲不准先吃干粮,嘱咐我们先喝碗萝卜粥再吃,粥喝完了基本就饱了,天天这样,我有时趁父亲不注意,先吃块干粮,被发现了又免不了一顿数落。
其实也有好吃的记忆,就是秋天那顿黄灿灿的贴玉米饼子,当时生产队里的社员掰完一块玉米地,队长安排妇女们再进行一次筛捡,才放开让孩子们进地,已等待多时的我们立马进玉米杆地里,去捡漏掉的小玉米,哪怕只长着几粒也不放过。偶尔运气好些捡个大的。拿回家后,姐姐和娘趁着没出工用石磨磨出鲜玉米糊,我负责把锅烧热,娘用手拍好饼子围锅贴上一圈,出锅的饼子带着她的手印,金黄色亮,底部还有锅巴味道,香甜可口,让人食欲大增,能美美的吃上一顿,那种刻在脑海里的味道,至今还记忆犹新。
父亲永远有忙不完的活计,傍晚生产队下工回来他又扛起辘轳(一种从水井取水的专用工具),叫我准备好灯笼去浇那几分自留田,父亲是种田好手,种植的芹菜、西红柿、黄瓜都很出色,但是自己吃的都是最次的或者卖不掉的,没办法,一家人的经济来源全指望它换几个钱来维持。父亲拼命的摇着他的辘轳,一桶一桶,水缓缓的流上菜溪,我的任务就是看着水浇灌够了没,如果够了,喊他再浇下一个菜溪。也不知浇到什么时候,总之都得浇完,那时候没有手表,也不知道夜晚几点了,回家的时候,只感到特别困、特别饿。吃着都凉了的窝窝头,没几口就困的不行。
我是穿着娘织的的老粗布长大的,冬天的夜晚深,听着娘和姐姐摇着棉花车子纺线,木制的纺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,坐在娘怀里,听着娘给我讲鬼怪故事,会慢慢的睡去,娘有时怕我冷,解开她的大腰棉裤把我装在里面,借着她体温,那种感觉,当时只知道舒服,长大后想起来,泪水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,那都是娘的爱、娘的恩啊。
每年夏季的时候,织布的底线需要潮湿的天气来刷浆,晾干,缠机。父亲就会找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帮忙。做好了,娘就利用歇工时候,坐上她的老式织布机一梭一梭,在咔咔声中延长了布匹尺度。沿街吆喝的染布商人,下乡来收集原白色老粗布,记下主人想要的颜色与花样,到时送货上门收取费用。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炕上铺的、身上穿的基本都是这种自家织的老粗布。
2
父亲的饭量很大,娘包的饺子,他一口气能吃六十个,当然只能在过节的时候才改善一下,高兴了,他会告诉我娘,这样的饭食哪怕一个月吃一次也好。到了除夕,按老家的风俗,下饺子的时候,必须附带上一些面条,据说饺子是钱,面条是绳,寓意用绳把钱串起来,来年就会好过。可是那碗饺子的面皮,不是用白面做的,为了省下些小麦粉,用红薯粉掺上少量的白面合成,当时也没觉得不好吃。心里想着的,却是大年初一哪碗热气腾腾的白面饺子,还有娘为我准备的花衣裳。
冬天坡里的农活少,只用男劳力和没结婚的大姑娘出工,其实也没有多少庄稼活,无非就是集体性的过场。家庭妇女这时候能抽出时间做做家里的事情,比如孩子们过年的新衣,还有腊月里吃的煎饼。
说起煎饼,那是整个腊月与正月的主食,几个要好的女人结伴合作,用玉米粉、地瓜粉合面,有烧火的,摊面的,一张张带着热气的煎饼出炉,再熬上一锅白菜汤,泡上几张煎饼满满的一碗,那叫一个香,现在想起来,还很怀念那种感觉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逐渐长大,慢慢的体会到了父母的不易,也感觉父亲对我的严厉其实都是对我的爱,他在我生病的时候,会带我去镇医院打针、买药,有一次卖了菜,给我买了衣服和凉鞋。当时,我甭提有多高兴了。现在想起来,生平第一次穿塑料凉鞋的那种感觉,穿在脚上怕粘上泥土,用手擦了又擦,审视着带有花样的新鞋,看了又看,站在同龄人的面前,觉得它为我给足了面子,心中觉得美美的。
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,父母给大哥迎娶了大嫂,然后分家单过。
姑姑托人给二哥在县城化肥厂安排了临时工,几年后转正,但是生产队有条件,必须把每个月的工资的三分之二交到生产队用来买工分,秋后又迎娶了二嫂,紧接着又分了家单过,姐姐也顺利出嫁,但她还时常回娘家忙活,三哥和我还在上学,那年我只有十五岁。
那时候,常听父亲说:什么时候单干就好了,如果单干收成一定比大集体收入的多。在盼望中迎来了1985年,那一年终于开始分产到户,我家分了一头驴,一张犁,五亩麦田,几家还合分了一张四个腿的小麦播种工具。父亲如久旱逢甘霖的干劲,开始了他盼望已久梦想,辛勤管理着自家的田地,那年小麦出奇的好,终于看到父亲有了笑脸,笑的那么灿烂。
好日子就要来了,父亲却每到傍晚眼睛总感觉看不清楚,以为是夜盲症,可怜的父亲已重病在身,我们全家人却浑然不知。
父亲在没有过完正月就和大哥商量着把自家的水井挖挖,让水位再深些,准备在天井里种些经济蔬菜,防止浇水的时候井水不够用,娘说:天还冷,水凉,等天暖和了再做不迟,性格急的父亲还和娘争吵起来,最后还是听了他的。
井里的水刺骨,淤泥又难挖,父亲从水井里上来的时候脸色蜡黄,毕竟五十岁的人了,当时以为是累的,没有引起重视。
那个年头,在农村每家每户都统一安装着一个外观是木制盒子的小喇叭,定时播放着时事要闻和天气预报。到了套种玉米的时候,广播里预报着天气有大雨,父亲就带领我们去播种施肥,这次很准,雨来的急还没干完,已经下的有如瓢泼,而我们还在坚持,姐姐说不要干了,雨大会淋坏身子的,却遭到父亲的训斥,趁着有雨不用浇水省钱省力,种子发的芽也好。没想到几天后父亲就感觉不行,铁一般的汉子终于支撑不住躺下了,他自己还认为是感冒,药吃了不少,可就是不见好转。在县城上班的二哥建议去医院查一下,疼钱的父亲说:不用,过几天就好了。
但这次他拗不过子女,去检查了,结果出来是肝癌晚期,如晴天霹雳,哥哥姐姐一时也接受不了,嚎啕大哭,娘顿时乱了阵脚,不知如何应对以后的日子,也只是哭。
父亲从查出病来,到离开我们只有短短的两个月,期间自家种的小麦喜获丰收,可是被病痛折磨的父亲已经滴水不进了,娘悄悄的说爹命苦,家里粮食丰收了,他吃饺子想吃几碗就几碗,可是父亲这时连吃的欲望都没有了。经历了疾病折磨的父亲最终离开了我们。
3
我们的日子逐渐好转,再加上种植些经济作物,大葱,棉花,黄豆来换取钞票,存款也逐渐增多,农闲的时候三哥外出打工,我在家看好田地,母亲负责做饭,慢慢的从失去父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。娘还是舍不得吃白面馒头,总是搀些杂粮。过惯了苦日子的她认为还是要节约一点好,预防在欠收的年景里挨饿。接连几年的丰收,家里的小麦已经库存不少,于是,三哥和娘商量着将一些粮食卖了换些钱财。
有了稳定的收入,娘这才放心了,开始了白面馒头的生活。1988年后,我们家从此告别了粗粮食品。如今超市里也做起了健康杂粮馒头,它比纯白面的馒头贵出一些,现在的人觉得杂粮有营养,偶尔我也会买点改变一下口味,回味一下那段苦日子的味道,但吃过了感觉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味了。
又过了四年,三哥结婚,过门后的嫂子和我挺亲的,对娘也孝顺。我是在1995年出嫁的,老公是货车司机。娘这时已经六十七岁的人了,娘觉得孩子都离开身边了,心里难免有些失落,我结婚的当天,疼我爱我的娘突然病倒了,回门的时候,看到躺在床上生病的母亲独自一人甚是可怜。
1998年,娘来我家给我看孩子,有一天,娘忽觉身体不舒服,要我送她回家去,几天后,接到三哥打来的电话,火气冲天的训我:娘病了把她送回家就不管了吗?我听了三哥话如五雷轰顶,知道娘得的病是胃癌,而且已经是晚期。
娘在随后的日子里住院、出院,来来回回,被病痛折磨的日渐消瘦。
听二哥哭着说娘在重病住院期间,总是嚷嚷着回家,常说:人总有一死,孩子们挣钱不易,不要拖累你们了。娘也渴望生命,渴望好转,但考虑到儿女的经济要求放弃治疗。夜晚她还拖着病重身子起来给陪床睡熟的二哥盖衣服,惊醒的二哥当时就哭了。
在娘离开我们之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,是我陪在她身边,前期姐姐照顾娘多一些,比我照顾的好,端屎送尿洗刷脏衣。后来娘大小便失禁,瘦骨嶙峋的娘一人怕冷,不嫌脏的姐姐抱着娘入睡为她取暖,娘遭受着病痛熬过了春节。后来听姐姐说那种味道熏得她也无法入睡。娘在最后的几天,已经吃不下东西了,只能喝少量的水。清醒的时候,我拉着娘的手问她,我这么不孝不听话你恨我吗?,娘摇摇头说:自己的孩子恨什么。我才知道,在娘面前,我永远是个孩子。
娘最终还是走了,那里虽然吃穿不用愁了,但好的生活还没有赶上,当时儿女的经济都不是很好,该吃的,该穿的,都没有给她用到最好的,但她很知足,总说:吃过生日蛋糕,穿过新式衣服,坐过轿车,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她也赶上了。
如果我娘能活到现在,她就能坐上孩子们的轿车,吃上进口的水果,穿上高档衣服,可惜她没有熬到现在。我想,父母在天堂看到他们的儿女,生活在经济发达、和平安定的今天,也会感到欣慰的。
我的父亲母亲,我会永远怀念你们。
张翠英,女,1969年出生,山东省寿光人,爱好文学,喜欢写一些小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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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编:柳西藏(宋新强),广东省江门市作家协会会员,有散文、小说、诗歌在《江门曰报》、《南方农村报》、《五邑晚报》、《五邑文学》、《江门文艺》、《江门作家》、《挚友》、《侨乡文学》等报刊上发表。作品多次获奖。著有长篇小说《百里呼啸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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