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十四岁女孩的人生第一桶金子
文 | 陈礼芳
父母最初在武汉长江配件厂工作,1966年厂里援建随县的一个新厂(当时叫湖北省拖车厂),一起来到随县。家里有我和姐弟妹四个小孩,除姐姐留在武汉陪爷爷奶奶,我与弟妹三人和父母一起生活。
我虽是家里的老二,却担当长女的角色,除照顾弟弟妹妹之外,平时家里生火做饭、做煤球打开水,样样都要做。那个时候父母都是普通工人,工资低,加起来只有72元。家里四个孩子身体不好,生病,住院是常事,加之还要赡养爷爷奶奶,给大姐寄生活费,家里经济状况十分拮据。
随县老照片。
每年暑假姐姐都会来随县,那是一家人团聚、最快乐的时候。记得1978年暑假的一天,爸爸下班回家,说厂里的钣金车间扩建,工地上缺小工,干一天7角钱,问大姐愿不愿意去试试。大姐长期在武汉,对厂里不太熟,也有点要面子,不太愿意去,爸说不想去算了。
我马上说:“我要去!”爸说:“你太小了,还不到14岁,肯定吃不消。不行!”。我那时个子没长起来,又瘦又小,但执意要去,在家里吵了几天,爸只好说:“那试试看吧。如果觉得累就不做了。千万莫硬撑!”我说:“好!”。
正在施工的工地。
第二天一早,天很晴朗,我和爸一起来到厂里,远远就看到正在施工的工地,墙体大约已砌了一人多高。作业现场很冷清,没有升降机,只看到两三个工人站在脚手架上娴熟地砌墙,两个工人在不远的地方筛沙、和水泥浆。和水泥浆的池子是一个低洼地,几个竹跳板垫在斜坡上,方便走上脚手架。
爸带我找到负责的工头,说了几句就上班去了。工头是一个面相和善又有点精明的黑胖中年人,旁边已站着一个高年级的女同学,她父亲是钣金车间的主任。工头领着我俩来到泥工师傅跟前,简单交代了一下。女同学的工作是筛沙子和扎钢筋;我的任务是为几个泥瓦匠师傅拎水泥。
水泥桶看起来不大,跟大号开水壶差不多。
我们开始忙活起来。和水泥浆的师傅嚓嚓几锹,就将两个水泥桶填满,水泥桶看起来不大,跟大号开水壶差不多。我弯腰拎起两个水泥桶,起身就要往砌墙处走。不曾想两桶水泥真是沉啊!拎起来脚都站不稳。我定了定神,强撑着直起腰,踩着竹跳板晃晃悠悠、快步来到脚手架砌墙师傅处。可没想到师傅接过水泥桶,轻松一提,顺手倾倒在准备砌墙的砖上,两水泥桶一下子空了。
我只得拎着两个空桶快步返回,和水泥浆的师傅又是嚓嚓几锹,很快装满,我又得赶快拎走。不一会,双手手指发红,起了水泡。就这样从早上八点开始,数不清的来来回回,直到十一点半,衣服湿透、精疲力竭。第一次干活没经验,既没准备帽子和手套,也没带水。收工时,又累又渴,两眼发花,水泡磨破,火辣辣地痛。
一路上跌跌撞撞,回到家里,大姐已经准备好粥和咸菜。就着咸菜,大口喝了点粥,铺开席子,倒头就睡。天气很热,又没有风扇,但还是睡得很沉很死,直到下午吹了上班的预备号,都没醒。最后妈妈叫了我好多次,才迷迷糊糊醒过来。“上班”的路上,眼睛就是难以睁开,使劲睁开了,又不自觉闭上,这样十几分钟路程,真是走三步睡两步,总算“平安无事”到了工地,瞌睡才慢慢消退。也多亏那时的路上没有什么车。
小人书《工地上的姑娘》封面。
下午的工作是“接”砖头:一个工人站在下面,双手持一块砖,对准上面的接砖人,将砖头往上一抛;我蹲站在砌好的两米高的墙头,就势接住砖头,然后整齐码放在用竹条编的竹跳板上。这个工作相对轻松,又有点好玩,如果是两个工人配合,往往一次可以抛两块、甚至三块砖。这回吸取了教训,戴着手套,草帽,准备了水,整个下午感觉过得蛮快。
下班回到家,最难受的还不是累,而是痛,痛得难以入睡:全身肌肉酸痛;手指手掌被磨破的水泡粘连在手套上,取下手套,皮肉撕开,更痛。我偷偷用卫生纸贴在伤口上以免血水渗透。没有告诉家里人,怕他们再不让我做了。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。
工地上扎钢筋是个辛苦活儿。
干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,中途还做过扎钢筋、筛沙子、和水泥的活,手上的水泡逐渐磨成了厚厚的老茧。其间,我们偷偷打工挣钱的事传到厂里,陆陆续续有同学要求加入。想来那时经济不宽裕的家庭不少,不到三四天,就有十几人加入进来。大概上面怕事情失控,后进来的人没干几天,都被“赶”回家了。
还记得这些小伙伴们开始都不愿意离开,赖在工地不走,工头发了脾气吼人,他们才不情愿地离开。不过,离开前,工头记下了他们的名字、干活的天数。留下我和那位同学干满了25天。
后来才知道,钣金车间主任因为爸爸技术不错,刚提出将爸爸调动到钣金车间,我才有了这个打工的机会。新车间到了封顶阶段,工地上不再需要小工了,心里真是想继续干下去。我们回到家里,内心又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拿到工钱。
已是初秋,天气渐渐转凉,大约一周后,邻居同学姐姐告诉我,明天可以领工钱。她比我高两年级,也去工地干过活,但只干了三天就不让干了。我心里真是高兴,于是约好明天她带我一起去。第二天一早,梳妆打扮好,顾不得吃早饭,两人步行来到县城西关的一处建筑工地。
随县老照片。
那时的县城很小、时间太早,街上没什么人,工地还没开工,只好慢慢等。大约一个多钟头,陆陆续续有工人上班了,过了会,工头才来。他一眼就认出我,招呼我们来到他办公室,其实就是一个简易工棚。看到我们手臂和腿上都被蚊子咬的大包小包,要我们赶紧到外面用凉水冲冲会舒服点。
等我们回来,工头已经写好纸条递给我们,说:“用这个条子到会计那里拿钱。不过这会儿会计不在,你们还要等会”。还说这里蚊子多,先到外面去玩下。我俩便到附近“水西门”菜市场逛了逛。市面很冷清,只有几个菜农摆放着自家种的蔬菜在卖,也没多少人买。四下又转了一下,就回到建筑工地。
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,真是又高兴又紧张。
不一会,一位中年妇女拎着布包来到工地,估计是会计。我们就跟着她进到办公室,递过纸条,会计看看,说你们运气真好,今天刚好取了钱。同学姐姐干了3天,领到2.1元;我做了25天,领到了17.5元。
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,真是又高兴又紧张,都不敢往口袋里放,一直捏在手心里。记得在回家的路上,可能是没吃早饭,胃里一阵着呕,直返酸水,当时路过巷子口早点摊,闻着锅贴馍的香味,看着初秋刚上市的清枣,真想买点吃,可是想想又犹豫了,没买。
工农兵商店买布料。
回到家把钱交给妈妈,一家人可高兴了。爸爸妈妈想法是,17.5元两个用处:给我和姐姐一人做条裤子;剩下的交学费。妈妈先到当时随县最大的商店,“工农兵”商店,在买布的柜台处,看中了灰绿色的二合一布料,问了问零头布的尺寸和价格。
同样大小的整块布料大概要花12元多,而零头布只需花了10元钱,这样,就可以节省下7.5元,作为我和姐姐、弟弟的学费。妈妈回家告诉爸爸情况,爸爸估算了一下零头布的尺寸,做两条裤子,觉得差不多,妈妈才又到街上去买回。
爸爸当时虽只是工人,但心灵手巧肯钻研,技术强不说,还自学裁剪缝纫,小有名气。这块10元的零头布,难不倒爸爸:这里比一比、拼一拼,那里凑一凑、搭一搭,硬是做好两条合身的裤子,甚至还考虑到了我们会长个子,在尺寸上留了余地,可以多穿几年。
以前的衣服都是用布料自己做。
记得最后完工,已是深夜了,爸爸用自己做的烙铁在火上烧热,把两条裤子熨烫的笔挺、漂亮,摊放在床上。一家人看着那两条裤子的样子,分明是在欣赏两件艺术品。
很快就要开学了,大姐又要和我们分开了,每年这个时候,天气转凉,秋风吹着落叶,大家心里都很失落。可今年有点不一样。大姐穿着爸做的笔挺的裤子,开心了好一段时间;我也是心情大好。特别是开学第一天,穿着新裤子,走在上学的路上,比平时头抬得更高,腰挺得更直,真是幸福感十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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